我手里的拿着的纸叫人事档案，记录了每个人生命中的重要瞬间。但很多人不知道，托管这样薄薄的一张纸，费用曾经那么沉重。

  3年前的夏天，也是毕业季，也是酷暑，我永远记得他一脸的汗……他叫李健，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漂，在北京10多年，一个月的工资有6000多，买不起房，和老婆孩子一起租住在一个小房子，但他算了一笔账，存一张档案，以前一年300多，现在也还要100多，十多年算下来，托管档案已经花了几千元。

  在北京毕业生最多的海淀区，我在人力社保中心看到，毕业季来办档案托管的学生，队伍能排到门口。全国每年高校毕业生超过700万，还有上亿的农民工等流动人口——太多中国人面临和李健一样的问题。

  负责的部门一开始根本不接受采访，后来得知我们准备发稿，甚至找种种关系说情，希望把报道灭掉。但我们坚持调查突破，还是第一次拿到了触目惊心的数据：仅一个直辖市，一年的档案保管费就超过1亿元。历时一个多月的调查后，报道播发，追问这笔涉及上亿人，收了几十年的费用。

  一个同行说，流动人口对城市的归属感，靠的就是对他们身份的承认，替弱势的流动人口说话，是新华社作为国家通讯社的担当。

  不久，中组部等五部委联合发文，“存档必收费”的时代被终结了，每年为全国百姓节约了数以 亿计的支出。

  一篇报道，推动取缔一个诟病多年的乱收费，推动社会往前迈上一步，这是记者的梦想照进现实的一刻。

  得知收费被终结的那天晚上，我激动地发了一条朋友圈：感谢新华社记者这个能实现新闻梦想的岗位，也感谢这个新闻能有所作为的时代。一位被采访对象在底下留言：“为数千万人做了好事，无愧你的职业，加油！”

  新华社总编辑何平后来鼓励我们：“这篇独家调查，彰显了新华社应有的社会责任感”“望继续保持这样的勇气和锐性”。

  这之后，我接触生活里的纸慢慢的变多。而每一张纸的背后，都有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。

  这张纸，叫住房证明。想买房，要查是不是符合限购政策，先得打印它。这么薄薄一张，几十个城市要收费，最高的60元。

  这张叫无犯罪记录证明。实习、出国，都得到派出所打印。这么薄薄一张，全国数不清的派出所要收费，最高的200元。

  还有这张，叫非流动人口登记卡，也就是咱们人人都有的个人户口页。它的用处太多了，很多在大城市的外地人，都要为挂靠它交费。依然这么薄薄的一张，先交五六千，每年再交三五百是常事儿。

  有人说，这不是什么大事啊？是啊，每张纸都很薄，但加起来就能绕地球好几圈，每笔钱都不大，但乘以庞大的人数就都成了巨款。

  钱为什么收，收多少，去哪了？好多主管部门自己都说不清楚。为了老百姓的钱袋子，我一次次和这些纸较劲，对个别地方和部门刨根问底。

  一篇又一篇的报道出来后，60元一张的住房证明免费了或大幅降价了；200元一张的无犯罪记录证明不收钱了；集体户籍管理费也被取消了。

  当这些已经存在几年、甚至几十年的一个又一个“硬骨头”被啃掉，我认识到，这不只是运气。

  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，很多政策涉及国家主管部门，但采访吃“闭门羹”的并不多。比如，国家发改委对我们说，未解决乱收费，各地发改委要公布收费目录，让群众明明白白缴费，让收费在阳光下运行。

  我们发现这些中央明令禁止、百姓深恶痛绝的问题，政府部门则坚决砍掉乱伸的手，给百姓减负，形成了良性的互动。这也更坚定了我们做习所倡导的“社会进步的推动者、公平正义的守望者”的信心。

  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了，有人说，纸可能会消失；有人说，严肃新闻慢慢的变少，八卦狗血慢慢的变多，新闻正在陨落。但我相信，新闻的品格和力量还在，只要大家还渴求新闻和真相，记者这样一个职业就永远都不可能消亡。

  现在，我依然关注着一张张纸，更关注手拿着一张张纸的人，想让他们在递出和收回这张纸的时候，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变多。这也是我，一名新华社记者继续努力奋斗的方向。

  (乌梦达，新华社北京分社编委、时政采访部主任，大学毕业后在新华社广东分社、北京分社工作，多次获北京、广东新闻奖一二等奖。近年来聚焦调研报道、融新闻媒体报道，代表作有《为薄薄几张个人信息安个“家”，为何每年收取数十亿元？－－追问档案保管费》，融媒体作品《为英雄正名》系列报道、《交一万九千八主编荣誉搬回家——山寨“禅文化论坛”借佛敛财调查》等。)